2009年12月21日 星期一

舊約研究


很多朋友很好奇,聖經學作為一門學科,到底在唸些什麼東西?若是教會歷史,好歹有個兩千年的發展進程可以談,系統神學則連結不同世代的哲學研究與思想史,實踐神學則牽連到教會的事務與宣教的行動,但聖經就這麼一本,舊約佔了其中的三十九卷,新約更少,僅僅廿七卷,到底有什麼好研究的?

的確,很少學科是以單一本書作為畢生投入的對象,即便基督徒,也很少搞懂到底聖經學在唸些什麼。因此,一大堆搭著聖經便車的當代思潮,諸如聖經與管理學、聖經與心理學,紛紛攻佔了基督教書房,甚至誠品、金石堂等通路書店的排行榜。或許這提醒著人們,聖經還是本重要經典,就如品牌代言人般,可以為某類思考或想法背書。但這絕非聖經學的初衷,更與聖經研究軋不上邊。

聖經學,簡單分為新約研究與舊約研究,各自再分為四個關係密切的領域:聖經神學、新舊約釋義、方法論和古典語言。聖經神學根據不同的學派,有不同的研究進路,著重於大範圍的整合性研究。新舊約釋義則針對各個書卷進行分析討論,當然也關係到研究方法論的建構,不同的研究法帶來不同的釋義成果。無論釋義或聖經神學研究,都必須從文本所使用的語言下手;新約主要是希臘文,而舊約比較複雜,除了最重要的希伯來文外,還有相關的閃族語言,像烏加列文、亞蘭文等等。

這樣講好像還是很模糊,或許以方法論為例,會比較清楚到底研究是如何進行的。根據近代的詮釋學發展,我們可以概略地把十九世紀以後的聖經研究歸納為四個主要範疇:文本後的世界(the world behind the text)、文本中的世界(the world within the text)、文本前的世界(the world in front of the text)以及文本底層的世界(the world beneath the text)。這個文本(text)指的是聖經,而不同的世界意味著不同的視角(angle)。簡單來說,不同的視角會帶出不同的觀點,因為站的位置、著重的角度都會影響解釋的進行。

所謂文本後的世界指的是文本的背景研究,以歷時性的研究(diachronic research)為主,從考古學、社會學、人類學等等角度,針對文本所記載以及所形成的不同時空背景做深入探究。比如,《士師記》的文本內容是以部落時期(tribal period)的以色列為背景,但真實的寫作時期則涵蓋了被擄前的王國時期(monarchic period)、被擄時期以致被擄歸回(exilic and postexilic period)。因此,文本後的世界,如重點擺在文本的記載內容,便是針對部落時期來研究,但若擺在寫作時期,則可能是王國、巴比倫或波斯等不同處境。

這個範疇的研究法從十九世紀開始顯著發展,依據各自的特點,有經文鑑別(Text-critical studies)、來源批判(Source-critical approaches)、形式批判(Form-critical approaches)、傳統批判(Tradition-critical approaches)、編輯批判(Redaction-critical approaches)、正典批判(Canonical-critical approaches),以及比較近期的社會歷史研究(Social-historical approaches)和文化人類學研究(Cultural anthropology)。

相對於文本後的世界,文本中的世界專注於文本的敘事,既不理會歷史的錯綜性問題,也排除讀者可能的主觀性影響,而將文本視為一面鏡子,期待在不同處理手法中,能獲致文本的內在意涵—文本以外無一物。這個研究面向,主要以敘事批判(Narrative criticism)和結構分析(structural criticism)。源自於俄羅斯形式批判與美國新批判的敘事批判,是透過情節(plot)、角色(character)、觀點(point of views)和情境(setting)等等來進行分析。而結構分析則強調文字的結構性研究,包括同心結構(concentric structures)還有受益於索緒爾語言學成果的深層結構(depth structures)等。基本上,這個面向的研究著重於共時性(synchronic)的討論,也就是單單處理文本的時代,而將一切的歷史問題存而不論—不是否定或拒絕,僅只不列入討論範疇。

再來是文本前的世界,因著對於讀者角色的重新定義,而帶來扭轉性的研究進路。基本上,文本前的世界依據著讀者份量的多寡,而有著極為寬廣的光譜,諸如修辭批判(Rhetorical criticism)和解構(Deconstruction)。以最為極端的Fish來說,意義是在乎讀者的閱讀,作者既無法置喙,文本也不能作主。因此,你可以自行為大衛與拔示巴的通姦做出個人化的解釋,也可以為耶穌降生的意義賦予嶄新的面貌,因為讀者是老大。但這並不意味著文本前的世界都是如此驚世駭俗,Iser提出的縫隙說(gap)就非常重要。Iser認為,文本本身存在著不少縫隙,閱讀就是在填補這些縫隙。例如,西部牛仔的電影裡,槍聲響起,一名牛仔倒地,雖然鏡頭沒帶到槍擊畫面,但閱聽者清楚知道倒地原因—這就是填補縫隙。

從文本的世界再往前走,特別是在近代詮釋學與批判社會學的發展下,文本底層的世界慢慢浮現。所謂文本底層的世界,意味著針對不同的面向所提出的深層閱讀,或者說,懷疑閱讀,諸如從佛洛伊德或拉岡出發的心理學進路(Psychoanalytic approaches),馬克斯研究為基礎的意識型態批判(Ideological criticism)和婦女研究(Feminist approaches)。以意識型態批判來說,他認為文本的形成背景與文本的記載本身存在著意義的落差,而這個落差的意義,便是一種權力的展現,是為了某種特殊的原因,而透過文本的書寫來達成意義的取得,或,權力的取得。這個研究面向結合了社會歷史批判和敘事批判,透過兩者間的交叉分析,來獲致文本的詮釋意涵。

寫了這麼多,到底哪一種研究法比較好?主流的歷史批判?還是新鮮的文化批判?其實沒有哪一種最好,因為不同研究法都是因著不同的目的來建構,也都期待達成不同的解釋。例如要瞭解文本的權力結構問題,可能可以使用後殖民研究(Postcolonial approaches)或者意識型態批判,但使用結構分析或者來源批判就不是那麼合適。而且,嚴格來說,除了閱讀的期待外,文本本身也限制了研究法的使用,例如敘事批判,就不太適合去分析詩歌體或先知文學。因此,瞭解研究的期待,確定研究的目標,才能清楚方法論的選擇,以及該走多遠。

聖經研究的範圍越來越寬廣,外借的理論也趨向於多元,上述這些都還只是方法論的一瞥。其他領域在近代也都有不少的發展和影響,例如考古學與社會學研究的不斷發現與推展,便推翻了過往許多的假設,讓依據這些假設搭建的理論,面臨著嚴峻的考驗。包括舊約在出埃及事件、早期以色列形成的研究成果,挑戰了不少系統性的論述,而新約的保羅新觀(new perspective of Paul),更是對因信稱義的概念有著大幅度的修正,或者,是根本性的改變。

簡單來說,聖經研究雖似執著於一本書,但其實是生命的會遇,是在典籍的探索裡,去發現上帝的同在。當然,聖經的研究者不必然是信仰者,但信仰者都應該成為一位研究者,不是為了學位,不是為了炫耀,而單單是為了更認識上帝,從而能活出充滿見證的生命!

1 則留言:

Struggle‧Beyond 提到...

在臺灣時,銘偉哥便曾提醒過歷史研究的重要性,礙於當時的眼界,只能存放在心。直到來了Stellenbosch,才瞭解整個研究面向的寬廣,也更深刻感受到自己所學的有限,以及未來路途的遙遠。但無論如何,一步一腳印,讓每一步都走的扎實,才有繼續向前的可能。這個小文章,實在非常非常簡略,僅只做為一個小點,紀念著轉折的痕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