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1月8日 星期日

《作為“曾經的壓迫者”,該有怎樣的神學?》續篇...


Everything visible has a connection to an invisible force, to which it is subject. If a thing is to be used, this force must first be consulted.

在上一篇,《作為“曾經的壓迫者”,該有怎樣的神學?》中,我留了一個開放性的結尾,沒想到昨晚的一場晚宴,這個結尾突然提前到來。

先講為什麼會有這個晚宴;這場晚宴起初只是Bossman教授的提議,希望研討會的成員在學期末能有個聚餐,不要只是討論桌上捉對廝殺,也能有彼此分享的機會。後來,慢慢演變成固定的年度晚宴,每位成員都會攜家帶眷,並準備親手製作的餐點來分享。

本來,珮恩和我坐在一起,與隔壁來自奈及利亞的博士生Jonathan聊著他關於解放神學的論文,突然間,珮恩不見了…原來被Jonker的太太抓去詢問炒米粉的作法。不曉得為什麼,珮恩總是跟我指導教授的太太很合得來。之前是鄧師母,話匣子打開後,兩人能一口氣聊上好幾個小時,從廚房一直聊到客廳。這次,則是Jonker的太太,Anita,從麻油雞飯與炒米粉一直聊到南非的政經情勢—這部分是我們頭一次從白人口中聽到他們的立場與想法。

其實我之前便曾試探性地詢問International Fellowship的同工,關於Stellenbosch這個地區的薪資收入狀況,她很聰明地馬上意識到我的問題跟種族隔離制度是有關連的,於是在繞了一圈,給了個模糊的答案後,窘迫又防衛地問道:為什麼想知道這些?說真的,我們有點訝異,也有點失望,不懂為什麼她會有如此的反應,難道過了近二十年,這仍然是敏感議題嗎?因此上次研討會表露類似的沈默時,我們很快地把兩個經驗作連結,認為白人都有著同樣的立場—壓迫者的本能性防衛。

然而,Anita自身的經驗談,讓我們清楚知道,問題沒有這麼單純。她自己是白人第二代,從小她接收的是那種黑白分明的種族意識,她的父母嚴嚴告誡著種族間的深邃鴻溝:不能跟黑人有往來,不准帶有色人種回家,白人必須時時刻刻維護著自己的權力與高度。然而,教育與旅行的經驗(因為Jonker曾前往不少國家做研究,而他們總是全家搬遷),讓她深刻瞭解,這不是看世界的唯一角度,況且,信仰的良知告訴她,這完全不是聖經的教導。只是,上一代扭曲的價值觀與沈荷的傳統包袱,讓這一條社會重建與自我身份追尋的路,既艱辛又漫長。

前陣子,她的工作突然被政府徵收,由兩位黑人平分她的薪資,理由是「轉型正義」。事實上,這樣的情形在南非已經不在少數,而且正慢慢增加中。當初種族隔離時期,部分白人當權者仗著法令的規定,給自己提供了不少購買土地的便利。政黨輪替後,特別是曼德拉之後的黑人政府,反過來強制徵收這些「不正當所得」。因此,不少第二代、第三代的白人,被迫必須繳回土地所有權,甚至職場上的工作也被迫需分給黑人。簡單來說,這是屬於黑人思維的「轉型正義」:過去被剝奪的,現在連本帶利討回來,即使該資產是白人合法、非侵略性的所得,也仍伏膺在「白色作為原罪」的意識型態下,不分青紅皂白的搶奪過來。有些白人受不了,便往歐洲遷徙,但經濟狀況較為不好的,只好留下來與政府抗衡(為什麼會有經濟不好的白人?這一篇來自中國學者的文章--南非政經轉型經驗,可以提供一點背景資料,雖然觀點上仍帶有濃濃的中國味,但對中文讀者應該比較容易理解)。

不過,Anita的看法相當獨特。在她看來,種族隔離制度是屬於歷史共業,是上一代的歷史遺產,既無法切割,也不能掩面不看。因此她不埋怨當前政府的作法,她選擇接納過去的歷史包袱,承認過去曾有的問題,並勇於向前看。她說目前南非有不少白人第二代,是跟她一樣的立場與觀點。但這明顯不容易,一方面,她們過去默默支持的黑人運動,現在反過來成為壓迫他們的當權派;另方面,她們被迫夾雜在兩代間,既要承受上一代遺留的包袱,又必須從教育的角度跟孩子溝通工作被徵收的問題、種族意識的問題,特別是維繫著三代間的感情。所以,作為“曾經的壓迫者”,他的神學建構並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。其中讓我最感動的是,他們勇敢面對、認真反省、真誠實踐的態度。

昨晚,我真的能體會那種沈默、苦笑、自我解嘲背後的沈重負荷。而這,才是真正的神學人。

5 則留言:

Struggle‧Beyond 提到...

珮恩要我把上面那段英文翻譯出來,其實我英文很爛,能夠意會,但要翻的漂亮,我自己沒把握。我嘗試用說的方式,來解釋這段非洲的諺語,或許比較清楚。

每件看得見的事情背後,都必連結於一個不可見的趨力,而這個趨力就是這件事的主體。如果要處理一件事情,必須要先能瞭解這個趨力。

簡單說,事情不見得像表面所呈現的那樣,它的背後必然隱含著一個驅動的力量,促使它成為某個樣子,或者往某個方向前進,例如某一種意識型態。因此,要瞭解或運用一件事情,對它背後的趨力有所掌握是必要的。

我引用這段話,是因為它深刻地提醒了不同文化的跨越,不能單單停留於表面的張力,而需更深的面對潛藏的趨使力。

牽引‧跟隨 提到...

對!珮恩要你把翻出這段話有助於你這篇文章的閱讀層次,沒有這句話,這篇文章會失去許多關鍵的味道。
我很喜歡這段話,不過英文也沒辦法把它貼切地翻出來....。
下次看看能不能運用這觀念來寫篇我的在地觀察。

Struggle‧Beyond 提到...

這可是妳說的喔,老師無戲言,就等妳下一篇!

Struggle‧Beyond 提到...

這個續篇好像結束得有點匆促,沒講清楚。

嚴格來說,白人之間本來就不是那麼一致,加上這幾年的政經變動,讓整個局勢變的異常複雜。因此,當作為“曾經的壓迫者”,已不再是能夠被單一角度理解的對象,而是多元層次的集合群體時,他的神學建構也就不再是單一面向的理論所能涵蓋,必然要從個別的處境來進行探討。

如同Anita所代表的那種勇敢面對、認真反省、真誠實踐的態度,就讓人非常感動;至少對我來說,這應該算是一種白人神學的處境性建構吧!

那麼,臺灣呢?當然南非的反省或神學建構不能直接被移植來臺灣,即便兩者間有著一定程度的關連。所以臺灣那不亞於南非的複雜處境,到底該有怎樣的神學建構呢?

逍遥子Odysseus 提到...

近日看了,龙应台的,大江大海,,对台湾问题的认识,加深许多...